在得到文璧的承诺以后，又用心将养了好一阵子。病根已经彻底去掉了。她换上一身最朴素的衣服，卸下了所有的首饰钗环，在二叔的房门前跪了一个早晨，重重磕头，承诺一定会好好活着，一定会善待自己，若有机会，一定会回来看他，像对爹爹一样，对他尽孝。
听不到里面任何的回音。又等了许久许久，文璧的声音才透过板壁传出来，疲惫得惊人。
“去吧，别回来了。别让我再在江西看到你。”
奉书泪流满面，将四周景致环顾一圈，站起来，头也不回地出了去。
深呼吸一口，初春凛冽的空气，将整个胸膛洗涤得清爽。她很久没有这么大步的走路，迈步间感觉到满满的活力。
只有一颗心是沉重的。她害怕到了南昌府以后，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，得知什么不该知道的。
城门口正中挂着什么东西。一颗用石灰腌制过的人头。底下的布告周围聚了一圈百姓，指指点点，不时心有余悸地朝上看一眼，说那便是杜逆反贼的下场。
尽管知道那人头是杜可用，但奉书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子，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。怎么他也姓杜！
潜入城门、熟悉地形、观察府衙内官差的出入。这些事她做得轻车熟路。她还看到了李世安。他因为公事出过几次门。沉稳精干的面容，微微退后的发际，骨节分明的手，越来越像当年李恒的样子。
对于他，她心里还是多少有点愧疚的。毕竟杀了他的父亲，又让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，救了杀父仇人。
她知道自己形单影只，于是决定不去正面惊扰府衙。在后门附近踩了三天的点，大致认准了大牢所在。那里关押着南昌府所有重要的人犯。一个平民打扮的中年妇人提了个小罐儿，正在门口哭哭啼啼，乞求衙役放她进去，给监牢里的丈夫送饭。盘问了许久，好说歹说，终于得到许可，允许她进去一刻钟的时间。
奉书决定也这样混进去。毕竟，要想硬闯大牢，就算能打倒所有的差役守卫，等到声张起来，自己也决计无法收场。
她倒不会寒酸地送饭。街头成衣铺子里置了一身大户人家丫环的衣裳，改了发式，又随手从一个富商腰间摸出几十两银子。到得牢门口，清了清嗓子，宣称“我家老爷”派自己来探望一个姓王的。
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看着她，眼都直了，大约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丫环，而且还是特意来探监的。
奉书假装羞涩，低下头，又柔声说：“我家老爷知道各位大哥每日辛苦，特意准备了些孝敬，给各位大哥买酒暖身子。”
银子一亮出来，美色就排到了第二位。大家再也懒得盘问她，带头的差役慷慨发话，许她进去探望半个时辰。
奉书强作镇定，一步步沿走廊走过去。这才觉出里面的无比秽臭。几十间大大小小的牢房一字排列，里面的脏东西不知多久没清理了。有的牢房里面挤着几十个人，有的却只关押着一两个。
大多数人还在呼呼大睡，有的已经被开门的声音吵醒了，见是个漂亮小娘们，有几个便开始品头评足：“脚大了些，哈哈！”“挺胸，让爷爷们看看！”还有的刚一听见人声，就开始声嘶力竭的嚎：“冤枉啊——小人冤枉啊……冤——枉……”
大约都是些小偷、强盗、杀人犯。奉书明知道这些人和自己隔着重重栅栏，但仍是觉得心跳得厉害，跟着带路的差役，踮着脚尖慢慢往前走。
那差役还问：“姑娘可找到要找的人了？”
奉书摇摇头，塞给他一块银子，示意他不用跟来了。然后，趁他坐下的时候，悄悄拂了他耳朵后面，让他打起鼾来。
再往内的牢房里，一排戴着重枷的死囚犯。其中一个一头狮子般乱发，身形有些眼熟，正倚在角落里打鼾。那人听到声音，略略睁开眼。
奉书心里一震。那分明是杜可用军中的头领，叫什么石二牛的！他一张红脸膛，张口便是粗鄙的骂辞，心思直爽简单，给她留下的印象尤为深刻。
石二牛身边的人，她也慢慢认出来了。全是杜可用义军中的大小头目。她叫不上他们的名字，但全都是那天见过的。
他们大约已经知道，自己的“天王”已经被五马分尸，脑袋挂在城门口了。一张张脸上都不复当日的神采，行尸走肉般，等着自己被砍头的一天。
身边忽然又是一个嘶哑的女声：“小娘子……”
奉书吓了一跳，回头再看，女监里的一个妇人长发覆面，便是那日在义军中照顾自己齐四婶。她身上伤痕累累，一条腿已经断了。
奉书赶紧蹲下来，小声道：“是我，是我，你们怎么……”
齐四婶神情恍惚，问道：“你是天王派来救我们的吗……你、请你跟他说……”
奉书不知如何回答，轻轻拉了拉她的手，说：“我救不了你们，这牢房是上锁的。”
齐四婶身边一个妇人突然呵呵大笑，她敞胸露怀，显然是心智失常，一双干瘪的布口袋跟着她的声音晃荡：“呵呵呵……二月三，都上天！二月三，都上天！哈哈哈哈哈……”随后又呜呜呜的大声哭起来。
奉书听得鸡皮疙瘩直起。二月初三，大约是这批“反贼”被砍头的日子。
她狠下心来，不去看身边的各样人犯，快步走到走廊尽头，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，心头一阵阵失望。没有她要找的那个人。
银子买来的半个时辰，眼下已经过去一小半了。那个留在走廊口的差役还在远远地酣睡。他随时会醒。若是她不停下来真的“探监”，会不会被他怀疑？
她只好随意停在石二牛的牢房前面，悄悄左右四顾，寻找有没有其他岔路。
突然一个黑影朝她扑过来。她吓得差点大叫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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